最近幾天,，“致良知”備受非議,。
一位學員化名王帆,，對媒體指控道,，他參加了一期致良知學前培訓,，被要求統(tǒng)一著裝,，不能請假,、不能遲到,、不能早退。經過一整個上午的學習,，他的腦袋發(fā)懵,，忽然想到：“不會是進了傳銷吧？”
王帆不是孤例,。今年10月10日,，河北邢臺的一位“致良知”學員，受公司安排學習幾天后,，也在網(wǎng)上發(fā)帖,，吐槽“致良知”像是傳銷。
不過,，傳銷無論南派,、北派，給人的普遍印象都是窮：陋室空堂,，抵足而眠,。“致良知”卻不窮。相反,，根據(jù)官網(wǎng)材料,，“致良知”全稱“致良知四合院”，是一個以企業(yè)家為主體,、王陽明心學為核心的學習型組織,。它出身“商家”，自然“多金”,。
“致良知四合院”的官網(wǎng)顯示,，這是一家以企業(yè)家為主體，以家庭建設為平臺的公益文化促進機構
事實上,，“致良知”不僅不窮,，還頗具能量。2017年4月17日,，在我供職于深圳某單位時,，“致良知”在深圳一酒店舉行活動，單位領導特別命人參加,、宣傳,。
那次,，活動主題叫“企業(yè)家，做新長征路上的無畏戰(zhàn)士”,。
活動如題,，是將一群企業(yè)家聚起來，在酒店的會場舉辦講座,。我去了會場,，但下筆時，卻犯了難,。我還保留著聊天記錄,，那時的我對領導說：“這個稿子我不想署名——以后出了什么違法的事，找過來就不好了”,。
是不是“傳銷”,？
反傳銷人士李旭曾經告訴我，傳銷有很多“變種”,，但有兩點是不變的：
一,，有明確的按照等級分配的制度。
二,，采取“拉人頭,、賺提成”的方式發(fā)展下線。
凡符合的,，都是廣義上的傳銷,。“致良知”被指涉嫌傳銷，但根據(jù)多名學員所說,，他們參加培訓時,，并不直接交費，也就沒有“提成”可言,。此外,，是否參加培訓，學員有一定自主權,，“致良知”沒有強制性手段。
目前來看,，對“致良知”涉嫌傳銷的指控,，證據(jù)并不充分。
但這不能表明,，“致良知”的模式合法,、合理。實際上,，它之所以被指“精神傳銷”,，就是因為它將學員導入了類似“傳銷”般的處境和精神狀態(tài),。
“致良知”學習會現(xiàn)場（圖源：“致良知四合院”官方公眾號）
兩年前，在我無意闖入的“致良知”學習會現(xiàn)場,，能用兩個字形容：狂熱,。
一百多位企業(yè)家在場，他們分成三列,，圍成半圓在講臺下坐著,。本就不大的會場，因人多而悶熱不堪,。但每位演講者一上臺,，即刻就響起持久掌聲，主持人還不放過,，一次次呼吁再久一些,、再響一些、再多一些,。
鼓動氣氛,，畢竟還算職業(yè)素養(yǎng)，但臺上人講話的內容,，更是“狂熱”有加,。
學習會分為兩部分，先是白立新在內的“講師”,，講他們對心學的領悟,，對現(xiàn)實的看法，對企業(yè)家觀眾們的勸誡,。接著是企業(yè)家代表上臺,，中間有一個“立志”環(huán)節(jié)。
企業(yè)家代表“立志”時,，個個激情不已,。
企業(yè)家們在集體誦讀（圖源：“致良知四合院”官方公眾號）
“致良知”人員在當時提供的通稿內容，可以佐證我的記憶：
晶龍實業(yè)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靳保芳說：“今天很震撼,，很感動,。我是做光伏產業(yè)的，所以,，我立志成為一個光明的使者,，把光明帶給中國、帶給世界,，為實現(xiàn)“兩個100年”的中國夢效犬馬之勞,。”
高金技術產業(yè)集團董事長熊海濤說：“我在這里莊嚴地立志，做無私奉獻的現(xiàn)代女性”,。
千喜鶴集團董事長劉延云說：“我立志……在餐飲業(yè)和食品行業(yè)致良知,，讓全國人民吃上放心,、安全、健康的食品……我立志到2035年,，集團營業(yè)收入3000億,，員工100萬人，讓100萬個家庭過上幸福,、美滿,、快樂的生活！”
這個現(xiàn)場,，掌聲如雷,、陳詞慷慨、歡呼陣陣,，他們都是事業(yè)有成的中年人,，與我不在同一個世界?；蛟S正因如此,，他們越嗨，我越困惑,。
“招生宣傳”
場子火熱時,，道理反而不重要。好在我“冷”,，試圖理解講師說的道理,，加上官方通稿的記錄，還能記憶些許,。
“致良知”在2017年的一份宣傳通稿
那天,，“致良知”創(chuàng)始人白立新的演講主題是《回到原點，重新出發(fā)》,。大概意思是,，當你迷失的時候，最短的路徑就是回到原點,、重新出發(fā),。起點即巔峰，回到清澈的良知,，回到那個“一”,。
說到這里，還是哲學理論,。釋迦牟尼講“大慈悲種子”，《道德經》說：“一生二,，二生三,，三生萬物”,。都是說世界有本質、有本源,。
但是,，“致良知”畢竟是面向企業(yè)家的，學習會下坐著的,，都是各地前來的老板,。
對企業(yè)家心中存在的問題，白立新說：“如果你感到很孤獨,，很焦慮,，很迷茫，那只有一個原因,，就是你仍然生活在黑暗之中,。在光明的世界中，黑暗中的問題根本不存在,。”
接著,，白立新講回了王陽明，告訴企業(yè)家們,，應當了解如何修身,，齊家，治國,，利天下,。
“致良知四合院”創(chuàng)始人白立新在演講現(xiàn)場，與企業(yè)家共同學習陽明心學,，探討企業(yè)家的時代責任（圖源：“致良知四合院”官方公眾號）
至少,，我沒有被白立新說服。他沒有說,，什么叫黑暗,，什么叫光明，怎么離開黑暗來到光明,。似乎,，王陽明心學是一個不言而喻的解決方案。
有沒有說服我,，不重要,。至少一百多位企業(yè)家聽得認真，全神貫注,，還報以掌聲,。
而且，它似乎起了作用——
三位“致良知”的正式成員分享了心路歷程,。其中,，康恩貝董事長胡季強說,，他在學習致良知以后，55歲重新立志,。為了修復與員工的關系,，他把公司改造成股份
不再個人絕對持股。他還推出員工持股計劃,，設立困難救助基金等,。
同樣地，現(xiàn)場響起了一陣掌聲,。
白立新在演講時,，現(xiàn)場掌聲雷動（圖源：“致良知四合院”官方公眾號）
只是，總有圖窮匕見時,。
這場學習會,，從上午開到下午，如同一次中小型企業(yè)主的聯(lián)誼會,?？旖Y束時，反反復復夸贊“致良知”的主持人,，表達著同一個意思：老總們可以把員工送來學習,。
“致良知”既然有凈化心靈、促進團結,、增加覺悟的種種好處,，何不安排高管和員工來上課呢？
我才明白：哦,！原來是一場企業(yè)版的“招生宣傳大會”,。
“兩個世界”
接下來，便是我們現(xiàn)在看到的,，“王帆”們的尷尬,。
他們受到公司安排，被動地學習“致良知”,，不但沒有加班費,，還擠占了正常的休息時間。
“致良知”的培訓很嚴苛,，椅子只能坐一半,，不能靠靠背。每天,、每月還要寫學習心得,，儼然是個成人“補習班”。
公司的安排，雖不能說是強制,，但在現(xiàn)實中,，老板的喜好，幾人敢不從,？
在獨斷的決策下，高管與員工疲憊不堪,，而換來的,，只是老板的精神滿足，以及TA在某個圈子中的一席之地,。
微博上關于公司強制要求員工參加“致良知”培訓的吐槽
兩年前,，要寫“致良知”的宣傳稿，我很難下筆,，是因為它和“先演講,、再賣書”一樣，游走在法律邊緣,。
事實也是如此,。根據(jù)天眼查，“致良知”曾兩次接受北京工商局的行政處罰,，因為“發(fā)行其他非法出版物”和“未經批準擅自編印內部資料”,。
目前看來，“致良知”還不止一處涉嫌違法,。
它的經營主體是“北京致良知公益基金會”,，理事長（相當于法定代表人）是劉芳?！痘饡芾項l例》第二十三條明確規(guī)定,，基金會的法定代表人不得同時擔任其他組織的法定代表人。然而,，劉芳是三十多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,。
截至目前，針對被指涉嫌傳銷的風波,，“致良知”官方還沒有正式回應,。作為一個以公益為名的組織，對種種疑點,，理應作出解釋,。
據(jù)首都之窗官網(wǎng)顯示，“致良知四合院”有兩條非法出版處罰記錄
不過,，在疑團消散之前,，“致良知”風波還有另一層問題，可以先談談。
比起員工們的被動參與,，老板們是主動學習“致良知”的,。他們不但要付出一定人力資源，還要花掉真金白銀,。一名受訪的企業(yè)高管告訴澎湃新聞,，致良知四合院曾主動向其所在公司索要300萬元贊助。
企業(yè)老板愿意花錢,，學習他們喜歡的知識,，在法律上沒有問題。
但是——能不能不強迫員工,？能不能保障員工的正常休息時間,，至少應以《合同法》為準。根據(jù)學員爆料,，“致良知”培訓時間長,，甚至限制上廁所、帶手機,，法律依據(jù)何在,？
兩年前，在“致良知”學習會的午休時間,，其工作人員對疑惑的我說：“部分有了財富的人,，就是熱衷于慈善，想給這個社會做好事,。你可能覺得我們在胡說,，但，是你現(xiàn)在理解不了”,。
某公司組織員工集體學習“致良知四合院”材料（圖源：“四合院”app）
對,，在企業(yè)家眼中，做好公司,，就是為社會做貢獻,，所以參加“致良知”，也是在做好事,。
我的確理解不了,。
所以我在后來對領導說，我搞不懂,、也不會寫這篇宣傳稿,。領導便讓我休息，把這件事攬給自己做了——做領導的你,，有你的原因,、你的世界，請“內部消化”，才算是你的“良知”吧,。
作者 | 南風窗高級記者 向由
排版 | STA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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